#讲座回顾# 近代日本人的上海书写
2022年2月27日下午,闵行区图书馆举办了第208期敏读会,主讲人是复旦大学日本研究中心的徐静波教授,以“近代日本人的上海书写”为主题,解读村松梢风所著的《魔都》。
本次敏读会一共有75位读者参与,济济一堂,听徐教授娓娓道来。
“魔都”意象的制造者:村松梢风
梢风于1889年9月出生于静冈县清水市。1917年,他的小说《琴姬物语》发表于当时最具影响的综合性杂志《中央公论》8月号上,由此在文坛上正式崭露了头角,成了一个颇有名气的大众小说家。梢风后来在以第三人称撰写的自传《梢风物语——番外作家传》中这样写道,1923年的上海之行,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,是受了芥川中国之行的刺激,但主要是他自己想去上海寻求自己人生的新的生路。从这意义上来说,他的意图可谓获得了完全的成功,而其结果是梢风将35岁以后人生中年的十几年生涯沉入到了中国之中。” 1923年3月22日清晨,梢风从长崎坐船来到了上海,“说起我上海之行的目的,是想看一下不同的世界。我企求一种富于变化和刺激的生活。要实现这一目的,上海是最理想的地方了。”
1923年至1932年间,梢风总共到上海来过6次。第一次是1923年3月22日至5月中旬,约二个月,初抵时寄宿在西华德路上的日本旅馆“丰阳馆”,大约在4月10日左右,他移居到老靶子路(今武进路)95号一处房东为俄国人的公寓(此建筑今日仍然留存)内。回国之后在《中央公论》上发表了五万字左右的《不思議な都上海》,翌年改为《魔都》一书出版。此后他又到中国来了好几次,除了上海和江南一带之外,足迹北及东北、热河,南涉台湾、广东、香港,有关中国的书,仅结集出版的即有十本之多。
需要说明的是,根据梢风自己的记述,他在上海的活动空间,大抵在公共租界和法租界(包括准租界的“越界筑路”区域)一带,应该没有去过上海的老城厢和闸北、杨浦等底层民众生活的区域,与虹口的日本人居留民区交往也不多,因此他的“魔都”意象,主要来自租界。
对初到上海的印象,梢风曾有些这样的描述:
(随着轮船慢慢驶入黄浦江),沿岸的风景也变得文明化起来。大约过了一小时左右,在我们面前,出现了一座临江的纯西洋风的大都市。(我们乘坐的)长崎丸抵达了汇山码头(汇山码头在今公平路轮渡口附近,提篮桥地区的最南端,当年是日本邮船株式会社的专用码头,日本人来上海时大抵在此下船,今天是北外滩的一部分)。……第一次见到了上海的街市。街边的房屋基本上都是西式建筑。路上到处蠕动着拉洋车的苦力。人们在街上慢慢地行走。头上缠着包布的印度巡查拿着指挥棒在指挥交通。每一个巡查都留着黑黑的胡子,个头高高的,身躯魁伟的,有着泰戈尔一样的风采。……不一会儿,路上出现了一支送葬的队伍,前面是穿着鲜红服装的西洋乐队,后面跟着穿着丑角一样服饰的支那乐队。载着棺木的马车装饰得很漂亮。
——村松梢风《不思議な都「上海」》,载东京《中央公论》1923年8月号,第3页
第一次来上海期间,他认识了日本女子赤城阳子,两人迅速坠入爱河,同居在一起。对老靶子路公寓一带的景物他有这样的描绘:
那条街的人行道上种植了许多法国梧桐,枝叶茂盛,树枝已经长得很高,比一般房屋的屋顶还要高,而在茂密的绿荫下,有点杀风景地行驶着有点脏兮兮的电车。街的北侧,排列着红砖建造的三层楼的有些旧的房子,沿人行道一边有低矮的砖墙,门外有铁门,从墙内伸出了蔷薇花呀绿色的滕蔓等植物,与有些古旧的房屋很相配,给人一种古风的感觉。
——村松梢风《上海》,东京骚人社1927年,第231页
对于上海,《魔都》中说过这样一番非常沉痛而真切的话语:
我觉得像上海这样好玩的地方,恐怕寻遍全世界也不可得。……我之所以觉得上海好玩,绝不是因为上海人的生活有多么文明,或者景色如何美丽,气候如何宜人。倒不如说在这些方面上海是最不尽人意的了。不错,无论到哪里,到处都有成排的宏大雄伟的欧式建筑,有漂亮的公园。道路不管是小巷还是弄堂,都有水泥铺设,不像日本的许多道路,需要担心会踩到没膝的泥泞。而且上海具备所有文明的设施。但是,这又怎样呢?这不过是在人们的生活上披上了一件物质文明的华丽的外套而已。而最关键的构成生活基调的精神文明,上海却没有。说没有,也是很正常的。因为这里虽说是在支那国内,政治上的主权却并不属于支那政府,除了老城厢之外,都是外国的租借地。于是乎世界各国的人都来到此地,按照自己的喜好来任意地经营自己的生活。世界上所有的种族都聚集到这里,于是创造了上海这座都市。当地人不仅丧失了政治上的主权,而且这里既无支那传统的文明也无传统的精神。在这里过着既非支那也非西洋的变形生活的支那的国民,只是在人数上处于绝对的优势而已。在这样芜杂混沌的空气中,不可能产生优秀的文明和良好的生活。男人沉湎于利欲,女人耽溺于奢华。……但是站在其间的我,却发出了类似欢喜的叫声。目迷于华美,糜烂于淫荡,在放纵中失去了灵魂的所有的恶魔般的生活中,我越陷越深。于是,一种或者说是欢喜、或者说是惊异、或者说是悲哀,总之是难以名状的感动打动了我。那到底是什么呢?现在的我,自己也说不清。只是,吸引我的、令我向往的是,人的自由的生活。这里,在失去了传统的同时,所有的束缚都被解除了。
——村松梢风《学校参観》,收录于《魔都》,东京小西书店1924年7月,第64~66页
这段话颇为真实地揭示了梢风作为文化人和浪荡子的内在两重性,作为文化人,他有思考,有观察,有想法,作为浪荡子,他喜好声色犬马,追求感官刺激,也因此,他沉入到了普通上海人的日常营生中,接触到了一般日本文人所不知晓的庶民生活圈,也目睹了光怪陆离的上海影像的各色图景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尽管他在上海的生活仅有短短的半年,但他对上海了解的广泛程度,可谓超出了同时期来上海的文人芥川龙之介、谷崎润一郎、佐藤春夫、横光利一和金子光晴。但同时,由于村松梢风缺乏深厚的思想底蕴和犀利敏锐的洞察力,他在对上海意象的感受和传递上,往往会止于外在的层面,流于表象的叙述。
构成梢风“魔都”意象的,有两个基本的层面:“明亮的上海”和“黑暗的上海”。明亮的一面是,欧化的街道,欧化的公园,欧化的楼厦和繁荣的市面,多彩的生活。黑暗的一面,则是上海的犯罪、抢劫、蒙骗以及局部的肮脏、混乱。
……
徐教授以大量的文献史料和历史图片,重现了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上海人文风貌。在互动环节中,有三十位读者提问,徐教授挑选了十位读者的问题,耐心细致予以解答。